古代汉语学习小组
文革结束,国家恢复高考招生以后,大学师资严重短缺,有些课程只有一两个老师上课。中文系的古代汉语课程就属于这种情况。大学一年级下学期,中文系决定从七七级和七八级挑选几个同学,组成古代汉语学习小组,由范欧金老师负责指导,在正常的课程之外专项强化古代汉语课程学习。虽然没有说明为什么,但是,大家都明白,大概是为了培养古代汉语师资。
学习小组的成员是通过考试挑选的。我本来没有报名,临考时,好奇心驱使我想看看考的究竟是些什么题目,就混在教室里参加了答卷。好在老师没有严格查对报名的名单,我的答卷也就一起被收了上去。我连初中都没有读完,文言文水平不怎么样,并没有什么非分的奢望,更何况七七级、七八级两届学生藏龙卧虎,高手如林。几天后出来结果,古代汉语学习小组共录取9人,我是其中之一。
我此生一直伴随着诸多的意外和幸运。十多岁时,与小伙伴玩耍,不小心掉进了深井里,竟然没有呛水,浮上水面,被人救了上来,意外,幸运。爷爷奶奶说,大难不死,必有后福。读完初中,无学可上,只好回乡当了农民,连年辛劳,生计维艰,困苦不堪,眼见“后福”渺茫。但是有一次拉人力车长途运砖,被拖拉机迎面撞上,死里逃生,只受了点轻伤,“后福”果然应验,意外,幸运。再后来,本是陪同别人随便玩玩,一起报名参加高考,却侥幸上了大学,意外,幸运。这次,我的古代汉语知识基础并不好,却进了古代汉语学习小组,又添一个小小的意外和幸运。要知道,中文系七八级同学古文水平高我数倍者,数不胜数。至于像一班,班长苏红兵,支部书记王凯荣,我们一组组长刘锡昶,还有巾帼女杰祝健、郑君,风流倜傥才子郑义、常光明、赵紫峰,学究张为才,二三班,才气横溢的汪家明、郑树平、宋丹群、岳彩贵,博学宏通的罗福胜、姜元夫、邓官礼等,这些同学的古文水平胜我百倍。我能够进古代汉语学习小组,大概是因为答卷写字比较规矩吧,所以被老师选中。
古代汉语学习小组的学习持续了三年。范欧金老师要求特别严格,每周一次布置学习任务,下周考试检查,交作业,同时布置新的学习任务。每次作业,范老师都认真仔细地批改,一丝不苟。有个同学写字潦草一点,木字旁的一竖带了个钩,就被扣分,受到严厉批评。以致于这个同学委屈了好长时间。这样,我们古代汉语学习小组的学习生活比其他同学显得紧张而忙碌。有两个同学承受不了如此大的压力,中途退了出来。在范老师指导下,我们先后进行了古文作品选读翻译、语法学、修辞学、文字学、训诂学、音韵学、诗律学、方言学等专题的读书学习,读了《说文解字》、《尔雅》、《释名》、《经典释文》、《读书杂志》、《经义述闻》、《广韵》、《音学五书》、《切韵考》、《马氏文通》、《中国文字学》、《训诂学》、《汉语音韵学》等一些语言文字学著作。
古代汉语学习小组的学习为我打下了比较坚实的古代汉语知识基础,初步具备了语言文字学比较完整系统的学科知识结构,知道了文字学、训诂学、音韵学的关系,古文字、今文字的不同,古音学、今音学、北音学、等韵学的区别,懂得了中国古代经学和小学,知道了古文经、今文经、史记三家注、说文四大家、朴学、理学、乾嘉学派等等。在毕业后的几十年的工作中,我主要得益于本科阶段的知识积累。感谢范欧金老师的三年教诲,逼我读了很多语言文字学方面的专业书。像 《说文解字》、《读书杂志》、《切韵考》这种书,没有范老师的严苛督促,是难以啃下来的。他行事虽然过于古板,但治学严谨,态度认真,对学习小组高度负责、严格要求。那个时候,他做这些完全是义务的,没有任何报酬,而能坚持三年之久,这在当下社会里是很少有人能够做到的。范老师已经作古多年了,永远怀念恩师范欧金先生!

大沂河
大沂河由东向西在曲阜南部流过。《论语》中记载曾晳所说的“浴乎沂,风乎舞雩”(按:唐代韩愈已指出,“浴”当为“沿”字之误),就是这条河。舞雩台古迹至今尚存,就在大沂河的北岸河边上。曲阜有一个很特别的地理特点,“夫子门前水倒流”,说的是中国地势西高东低,黄河淮河长江等大江大河都是从西向东流,但是,曲阜是圣地,自然与别地不同,所以才出了个孔圣人。指的也是这条河。曲阜是个小县城,没有公园,课余周末,无处可去,大沂河就成了同学们常去游玩的地方。不过,大家习惯上称它为南沙河。它在学校南边,距离学校不到2000米,穿过苗孔村,不远就到了,一般散步也能走过去。至于景物,与大城市里人工建造的公园虽无法相比,但是,那个时候还没有环境污染。清澈的河水,开阔的沙滩,绿草丰茂,高树成林,完全是自然生态。春来蜂忙蝶舞,秋到气爽风清,置身其中,伴野草闲花,看蓝天白云,仿佛融进了大自然。遥想古代先哲,冠者五六人,童子六七人,就是游走于这条河边,提出了大同社会的理想。天高地阔,任意驰骋;人生苦短,转瞬千年!是的,大沂河的确是个好地方。但是,前些年经过曲阜市政府花大价钱整修,自然生态的大沂河已经不复存在了。
我们读大学的时候,没有现在的学生那么多的课程,下午和晚上一般是很少上课的。而且除了课程考试之外,也没有现在的学生名目繁多的各种考试,总之,自由时间比较充裕。所以,大沂河边,经常可以见到大学生们的身影。或两三个人在水边自由行走,或五六个人在沙滩嬉戏野炊,还有的是小组或班级团体组织的集体郊外活动。总之,绝大部分同学都去过那个地方。
大沂河边,留下了我们很多的快乐。有一次至今印象还很深刻,那是夏日的一个周末,我们邀集了一群同学,想去大沂河游泳。至少有八九个人吧,沿河边走了一大段路,也没有找到可以游泳的地方。大沂河还没到丰水期,河水太浅,只好作罢。最后到了一段比较开阔的河段,就在那里玩了起来。孙志毅带了一个橡胶排球,我们分成两组,把排球当做足球,放在水里踢起了比赛。河水最深处不过膝盖,但是人在水中却很难跑快,还常摔倒。球漂在水上,踢到以后也不像在场地上那样滚动。带球、传球、配合,都与在操场踢球的感觉完全不同,每个人从头到脚都是水。那乐趣,是从来没有体验过的。至今还记得比赛结果,我们组获胜。
与我结伴去大沂河游玩次数最多的是同桌小弟贾洪江。贾洪江现在已经省委机关大员了,可那个时候稚气未脱,还经常想家,我于是常带他到处转转,以分散他的思家之念。我们常常漫无目的,沿着河岸或水边走,天晚了就走回来。有一次是下午,我们在大沂河边游玩,听说南边有个村子叫小雪,那里有个汇泉池,就走了去看。那一次我们走了很远的路,离学校足有20多里远,以致于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。汇泉池是小雪村旁路边一个很大的人工水池,里面六个井口,都是比碗口还要粗大的管子,不停地往上涌出清水,流到外面的水渠里。泉水清澈,水势旺盛,常年不断。这里并非山区,平原地带有此泉水,可谓奇观。当地老乡告诉我们,在那里,只要打一口二十米深的井,泉水就会自动冒出来。附近好几个村子,都用这种自流井灌溉农田。路边水渠里,常年都是清澈的流水,地里庄稼长得很旺,真是一块风水宝地。可惜现在由于过度抽取地下水,导致水位逐年下降,自流井再也见不到了。
毕业以后我留在学校工作,最初的几年里还常常去河边玩。有一次是夏日的傍晚,我与李新宇两人去河边散步,发现河边的柳树上有知了。我们沿河岸抓了很多,两只手捧不住,李新宇把鞋子脱下来装知了,一路光着脚在夜色中走回了学校。
大沂河,许多同学都难以忘怀的地方!毕业十多年后,孙志毅回校参加同学聚会,他对我说,很想再去南沙河看看……

宿舍捉老鼠
我们的宿舍最初是在西联五,那原本是一个大教室。一九七八年大学扩大招生,学校里学生宿舍不够用。于是就把这间大教室改成了宿舍。八十多人,双层床,挤得满满当当。冬天冷,没暖气;夏天热,蚊子多。今天来看,是够艰苦的。不过,我们大多是农村来的同学,吃过苦。在那个时候,这点艰苦实在算不了什么,人多了热闹,倒也其乐融融。后来学校在北操场北边建起了两幢新宿舍楼,学生们的住宿条件才有了改善。大学第二年,我们先是搬进了新宿舍楼,住了没几天,学校忽然又调整宿舍,让我们搬到了老宿舍楼二号楼。现在,西联五教室还在,二号老宿舍楼和同时建起的其他三栋老宿舍楼都早已被拆除了。
单说我们一班一组同学,住进了二号老宿舍楼一层10号室。同室操戈者8人。其间大大小小许多快乐往事,值得回忆的太多。这里仅说一件有趣的事情———捉老鼠。
我们搬进一层10号宿舍不久,有一只老鼠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住了进来。我们休息的时候,它常常悉悉索索弄出点动静来。我们想了各种办法请它出去,均无效果。更讨厌的是,夜里关门熄灯以后,它还常常咬各种东西,特别爱咬门角。刘锡昶兄说它磨牙,但是我坚定地认为,它是抗议我们限制了它的出入自由。于是建议夜里睡觉不关门,以方便它的出入。古代不是就有“夜不闭户”之说吗?古书上说,双扇曰门,单扇曰户。这“户”,正是我们的宿舍门呀!但是年龄最小的八弟张兆宏坚决反对,说是去年冬天住大宿舍的时候,因为夜里不关门,失窃了盖在被子上面的大衣,幸亏睡觉机警,不然,被子也让贼给揭走了。于是我无语,我也只有一条被子呀,万一赔给了张八弟……只好闭嘴。但是老鼠不等我们拿出解决方案,夜里照常咯吱咯吱,锲而不舍,对我们的大声呵斥,竟毫不畏惧。鞋子投过去,每次大概只能换得几分钟的安静。开灯辄伏,关灯辄出,整夜不休。早晨起床的时候,我们的鞋子大都堆在门口了。这实在让我们忍无可忍,于是大家一致同意并形成宿舍八仙全体会议特别决议,决定对这位不请自来的老鼠先生诉诸武力。倘有不测后果之发生,也完全是老鼠咎由自取,玉皇大帝大概不会怪罪我们吧。
某日中午,大家正在午睡,老鼠又悉悉索索地挑衅我们。听声音,发自床下的一个纸箱。窦锦平、贾洪江等几个身手敏捷的同学互相对视了一下,会心一笑,蹑手蹑脚地下床,拿起皮鞋、笤帚等,做好了准备。刘桂传刚伸手拖出床下的纸箱,窦锦平便抡起笤帚打了下去!只听得“哎哟”一声尖叫,老鼠没有打到,刘老兄抱着脑袋坐在了地上……
住医院
我的身体一直很健康,虽然看起来体型单薄干瘦,但筋骨强健,很少生病。大概得益于长期农村劳动的磨练。记得入学后不久的一天傍晚,与一大群同学一起出校门散步,路边的打麦场上有几个石磙,我哈腰伸手一掀,把一个石磙立了起来。十几个同学,体重大都超过我,身强力壮的也有不少,却没有一个人能掀动石磙。旁边几个壮汉,不知是哪个系的男生,形之庞也类有德,声之宏也类有能,试了几次,也没能把石磙立起来。几个同学开始惊讶,你干瘦的身材,哪来的力气?上了大学以后,体力活很少干了,健康状况反而逐渐下降了。终于在大四那年冬天,生了一场病,低烧不退,查不出病因,抽血、化验、输液、打针、服药,在学校医院住了两三个星期。
住院以后,贾洪江就把自己的铺盖也搬进了病房,来照顾我的生活。拿药,倒水,打饭,无微不至。同学们多次来探望慰问。有的同学买了水果、罐头、麦乳精等,还有的同学特意放下自已的事情,牺牲休息和看电影的时间,晚上来病房陪我说话,减少了我的寂寞与孤独。这些情景,至今历历在目。同学们的深情厚意和关爱,令我感念至深,永不忘怀。
在病房陪我时间最多的同学,除了贾洪江,值得提及的还有一位:宁福泰。宁兄不光是陪了我很多的时间,还为我做过不少好吃的饭菜。
那时候学校医院病房里没有暖气,冬天靠生炉子取暖。学校食堂的饭菜虽然质量还算不错,但是大锅饭菜还是不尽适合每个人的口味。宁福泰兄就是对饭菜口味比较讲究的一位。当然,主要是因为他有讲究饭菜口味的这种经济条件,那个时候与我等农村土包子不同,他是带工资上学的。在宿舍里,他就经常自己弄个煤油炉子做菜吃。发现了病房里有取暖的煤炉子,可以烧菜吃,他干脆就天天到病房里来吃饭了。那些天,宁兄经常在下课以后到学校门外的小市场上买些猪肉、羊肉、鸡蛋和蔬菜之类,每天换着花样做着吃。我因此也沾光大饱口福。
宁兄做菜手艺很高。切菜、炒菜,动作熟练,看起来完全是行家里手,不知底细者会误以为他就是个饭店大厨。他做的菜,吃起来的那感觉,确实要比贾洪江从食堂里给我买来的菜好吃得多。什么菜放什么佐料,火候如何掌握,他常常兴致勃勃,边做边讲。无奈我天生愚顽,他讲的津津有味,眉飞色舞,我听得一头雾水,目瞪口呆。
自从那次生病住院出来以后,我开始改变了生活习惯。每天不管多忙,都要留出一点时间来锻炼身体。打打球,散散步,骑骑自行车,几乎每天坚持。毕业后工作至今,没有住过一次医院。
看电影
大学四年,我们基本上一两周可以看一场电影。如今学生们看电影都是去曲阜电影院或者在学校的礼堂里,票价也涨到了至少一二十元,相当于我们那个时候一个月的生活费了。曲阜是个小县城,物价现在也还是低的,听说大城市里一张电影票都要几十元或上百元了。不过,我们读大学的时候,看电影与现在不同。电影是学校放给学生免费看的,时间一般在周六晚上。露天场地,没有座位,学生们需要自己带凳子。不少同学下午四点以后就早早去占位置。否则,就只能远远地站在后面看。还有的只好跑到银幕后面看反面。人和景物影像虽然是反着的,但是可以靠得很近,看的比较清楚。只是字幕是反的,感觉比较别扭。除了学生,学校周边的村民,也常常到学校里来看电影。如今,当年放电影的操场上已经建起了一座文科楼,免费的露天场地电影早已没有了。
记得我们一班有几个很喜欢看电影的同学,每逢周六下午,总是早早去占位,而且特别乐于助人,帮班里的其他同学占位。从教室搬椅子到操场,往返好几趟,很辛苦。我是受益最多者之一。我看电影,凡是能够坐到场地中间好位置的时候,大多是以上几个同学帮忙占位的。电影开始前,大家坐在那里,边聊天边等候,其乐融融。女同学有的织毛衣,男同学偶尔也打打扑克。欢声笑语,那场景,令人至今难以忘怀。我的几个不同年级的朋友,也是看电影聊天认识的。现在的大学生,各自忙于学英语和各种考试,很少有这种交流场合了。
有时候曲阜影院放映新片,我们也会集体购票去看。不过,次数不多。我印象最深的一次,是四年大学生活中看的最后一场电影。
那是临近毕业的时候,电影新片《少林寺》初到曲阜,曲阜影院一天连放七八场,场场爆满。这部影片是香港导演张鑫炎执导的功夫片,1982年初在香港上映,引起轰动,创票房纪录新高,接着在内地大城市里陆续上映,7月份才到了曲阜。我们班集体购了票,开映时间是中午13点。曲阜影院离学校大约2公里。吃过午饭,还不到12点。看看时间还早,由于养成了睡午觉的习惯,我们宿舍的几个同学约定小睡一会儿,12:40出发。不料一躺下就睡过了头,直到有人大喊一声,才猛然醒来。看看表,电影已经开映10分钟了。怎么办?赶快起床!于是我们爬起来就跑,一路狂奔到了影院,只看了后半部影片。
电影《少林寺》是武打片,全国武术冠军李连杰等人主演,演员都是经过挑选的专业武术运动员。情节虽然简单,武术却都是真功夫,场面真实,震撼人心,武打十分精彩,至今印象深刻。反观如今的一些武打影片,虽然更加追求动作特技,但是给人的感觉是越来越假,像《少林寺》这样的优秀影片,少之又少了。
虽然那次只看了半部电影,留下了很大的遗憾,但是毕竟没有错过一部好片子,我们的心情还是非常高兴的。回来的路上,我一手拉着窦锦平,一手扯着贾洪江,嘴里高喊着“老夫聊发少年狂,左牵黄,右擎苍”,又是一路飞奔……
(作者孙永选,系曲阜师院中文系78学生,教授。)
(转自《曲阜师大报》2013.5.30,6.20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