夕阳收拢最后一抹余晖，渐渐地，灰蓝色的夜空似乎越来越高阔。天幕上，一盏盏星灯亮起来了。

夜色笼罩着曲园。一排排路灯，一座座教学楼里的灯，老师办公室的灯都亮起来了。天上的星星和这地上的灯光连成一片，成了光影闪烁的海洋。

我知道，这里曾经是一片田野，有了房屋之后也曾没有电灯，与天上的星光相辉映的，是煤油灯的灯光。

四十五年前，曲阜全城不到一万人，还只是鲁西南平原上一个农业经济的小城镇。全城没有一条柏油路，沙土路上，晴天一路尘土，雨天一路泥水；没有自

来水，早晨和黄昏，大街小巷来来往往的，都是去井上挑水的人；没有电，自然也就没有路灯，天一黑，一切就浸没在沉沉的夜暗中了。

1956年春天，几场春雨之后，曲阜城西散布着坟堆的田野上。忽地冒出了片房屋：四幢两层的小楼，大小两座平房式厅堂和几排青砖青瓦的小平房。就这样，好象是一夜间从天上掉下来的，曲园诞生了。

9月24日开始上课，来自江苏、浙江、上海、新疆等十个省市的984名大学生，兄弟姊妹般地汇聚在一起，开始了生气勃勃的大学生活。

物质生活越是简单，精神生活就越是富足畅快。欢乐的白昼似乎太短太短，眨眼就是夜晚。当夜幕滑落下来，新生的曲园，就罩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。说不定是哪一盏煤油灯率先点亮，金黄的光芒在窗口闪烁起来，象一篇光明的宣言。接着，一盏盏的煤油灯象接到了信号一样，接二连三的亮起来，这里一盏，那里一盏，一盏又一盏。一盏灯，一团光亮；一盏灯，一片金黄；闪耀着，画出夜的形象，闪耀着，渲染出夜的幽美。

煤油灯亮起来的时间，是比白昼还宝贵的时间，因为每盏灯每天只配发二两煤油。灯亮处，老师们在备课，批改作业，讨论教案。写，记，只听得笔在纸上唰唰地响，推敲思忖的时候，也决无半点思绪去做天马行空的遨游；讲，说，就是口若悬河，哗哗奔泻，每一句话都深思熟虑过了，决无心猿意马的闲扯；坐在灯前的，得了许多光明；坐在背光处的，专心地听着，有语言在脑海里明灭。

灯亮处，同学们在读书，做作业，讨论问题。常常是两张课桌拼接在一起，团团围定中间那盏亮着的煤油灯。一张张青春的脸庞，一双双求知的眼睛，都镀上了一层金，塑像般的美丽和圣洁。摇摇晃晃的灯光下，书页轻轻翻过，钢笔唰唰疾走，询问和对答的低声交谈，简洁而又明快。当青春的心灵跳起火花，眼睛也会说话。时常会有几只青娥从窗口飞进来，围着油灯轻捷地打几个旋转；也会有蟋蟀前来拜访，只是不好意思振翅鸣唱，蹦蹦跳跳地亮开几个舞步，就被无心嬉耍的手轻轻拂下课桌。读着，想着，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时，有人一不小心弄灭了油灯，不是惹起一阵有节制的笑声，就是一阵不伤友情的轻声怨责，常常两三个同学不约而同地划亮了火柴，随着摘灯罩的同学被烫得“哎哟”一声，油灯重又点亮。同学们嬉笑片刻，对视一笑，思绪又重返知识的海洋。

当老师和同学们都在灯光下忙碌的时候，一墙之隔的窗外，夜风正从田野上吹过，梳理着高梁玉米的青纱帐，推涌起无边的绿色波涛，又扑向茂密的花生大豆，把泥土和庄稼的芳香掺进青蛙的鸣叫和蟋蟀们的轻唱，一起送进窗口。这窗外夏夜的田野，就是曲园一派田园风光的背景，这曲园大小窗户上的灯光，就是夜的眼睛，就是今夜通向明朝的桥梁。

当老师和同学们都在灯光下忙碌的时候，满天繁星惊喜地一个劲眨眼，它们好象有些羞惭了，它们说不清已经亮了多少万年了，可从来没有把这里装扮得如此美丽生动，它们惊奇地打量着这片神奇的土地。

这可实在是一片神奇的土地，早在四五十万年前，就有人类在这里劳作生息了；史前传说中中华先祖的三皇五帝，有四位曾在此留下了开辟创造的踪迹；西周初年，周武王在这里封立了鲁国，便有了鲁国八百余年的历史。这鲁国可是了得，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教育家、思想家、政治家孔子，就在她的怀抱里诞生。现在，她好象从两千多年的沉睡中醒来，从孔夫子高大的背影里忽地飞出这么多读书创世的新人。当年孔夫子不过弟子三千，贤者七十二，哲人十而有余，对弟子所传授的也不过是礼、乐、射、御、书、数的“六艺”。今日的曲园，已培育出数万人才走向祖国的四面八方，能开设出600多门课程，单是硕士研究生专业就已达30余种。噫，俱往矣，数风流，当然今朝。

站在楼窗前，放目远眺，夜幕下的曲园真是美丽。一座座高楼的一排排窗口上，正透射出日光灯明净的光晖，远远望去，象一架架金灿灿的登天梯，层层闪亮着伸向灿烂的星空，伸向无限高远。

(作者梁义亭，系曲阜师院中文系78级学生，教授，原计算机科学学院党总支书记。)

(转自曲阜师大报2000.9.14)